敬启:另一种未来(上)

【特雷西斯X博士】【特蕾西娅X博士♂】【All博士♂】

 

故事线《巴别塔》剧情、《大地巡旅》设定集衍生。

有自设博士要素。


【以勒什】

1、

以勒什做了一个梦。

他梦见,在未知的时间里,卡兹戴尔遭到诸国围攻。

高卢的炮兵,莱塔尼亚的术士,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,肆意屠戮萨卡兹的将士。

然而,当他们杀穿防线、冲入城市,猎物和猎手却瞬间对调了身份。

猎物察觉时已经太晚,饥饿的巫术祭坛张开了血盆大口,拆骨噬魂,吞没一切。

胜负即定,卡兹戴尔先破后立,振奋人心。

 

以勒什在狂喜中醒来。

热汗如雨,浸透衣衫,可他无暇顾及,脑内仍回放着那酣畅淋漓的一幕。

作为萨卡兹,梦见战争和死亡并不稀奇,但他在这场梦里,看到了凯旋的战争与光荣的死亡。

——看到了卡兹戴尔的未来。

 

2、

以勒什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日子,莫名其妙地被王冠选中的。

王庭的使臣像蚊蝇一样纷至沓来,拿出一堆契约,“恳请”新帝签署。从此,以勒什由王庭所承认,担任卡兹戴尔与萨卡兹的共主。

他自知庸碌,德不配位,论智慧不能与巫妖相比,论力量不能与血魔相较,可王冠选中的对象,总能为国家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——以勒什思前想后,诘问自我,诘问王冠,却始终不解“为何被选中”以及“如何改变历史”的答案。

 

某夜,一场晚宴结束,以勒什被血魔大君当众羞辱,他回到寝殿,驱退侍仆,踱至镜前,凛凛的月光下,漆黑的王冠和他沮丧的脸庞一同出现。

“……你(卡兹戴尔粗口)到底看上我什么?!”以勒什崩溃。

“如果你读得懂,读得懂我的委屈,你就不能显显灵吗?!”

“赐我通达的智慧,赐我无匹的力量,或者……赐我一个足以扭转现状的奇迹啊?”

 

倘若以勒什的困惑是一场漫长的迷途,如今,他在这个早晨,倏然空明。

他确实是能带来改变的,但并非由他亲手改变——战争之中,天才般的逆袭计谋、传奇般的剑术对决,出自一对双子。

同僚和敌人的面容都模糊不堪,唯独那二人,异常清晰。

 

3、

魔王离开寝殿,一队侍卫正巧路过,纷纷朝他行礼。

命运恰逢时宜,他刚才梦见的,在向他走来。

他兴奋地奔至长阶,直接揪住了队里一名少年的领子。

“你叫什么?”魔王大声问。

那名少年岁数尚轻,被魔王一冲撞,撞得满脸惊愕,但旋即又压了下去,恢复了原本的坚毅冷峻。

“……我叫特雷西斯。陛下。”

“哦,特雷西斯!”以勒什重复,“你妹妹呢?带她过来见我!”

 

不一会儿,两名瘦小的萨卡兹就齐齐跪在了王座之下。

侍女长和侍卫长站在一旁,低着头,大气不敢出。

“陛下,”侍女长战战兢兢,“这两个杂……不,这两个孩子,究竟如何得罪了您,还请您明示,我等一定好好管教……”

以勒什没有理她,而是命令特蕾西娅:“抬起头来。”

女孩迟疑,依然照做。

特雷西斯暗自握紧了拳头,心中划过无数种妹妹被选为后妃的可能性。

“很好,果然是你。”

如特雷西斯所料,以勒什非常高兴:“从今天开始,我会成为你们的养父。”

“……啊?”

“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,搬进王宫,与我同住。”

 

敕令一至,驷马难追。

向来疏于治国,性情软弱的魔王,第一次强硬地要求立储。对象并非他的直系后裔,也并非哪位王庭贵族,而是两个奴仆。

一个小兵,一个衣匠,何德何能?

顿时,宫内风浪四起,议论甚嚣尘上,王庭之主派出使臣,在皇帝的力保下,他们决定为这对兄妹施以考验。

试卷,比武,甚至刁难,整整三个月,二人见招拆招,回敬了令人心服口服的答案。到最后,不光是血魔大君,连变形者集群和食腐者之王都私自揣测,他们是否接受过某位先贤的指点。

尽管他们的思想还略显稚气,但也远远超越了他们的身世经历——谁想得到,从沙盘模拟中也能达成合纵横连,从织造技艺中也能领悟经天纬地?

正如以勒什评价,这对兄妹实属“传奇天才”。

 

“既然身为天才,看待万事万物,总能融会贯通吧?”

当以勒什询问菈玛莲的意见时,女妖牵着妹妹的手,微微一笑,欣然接受。

 

就这样,特雷西斯与特蕾西娅摇身一变,成了卡兹戴尔的王储。

加封之日,侍女长与侍卫长前来觐见,尽管再不情愿,他们开口的第一敬称,也和其他人一样:“王子殿下”,“王女殿下”。

 

同一时刻,雷姆必拓,无人的峡谷中,凭空开启一道门扉,一众秘客悄然而至。他们沿着崎岖的岩层,进入了地底的舰船遗迹。

轰鸣响彻峡谷,震荡荒野,雷姆必拓人口口相传,一番添油加醋后,成了历史书上的未解之谜。

过了数日,动静止息,队伍从遗迹中抬出一只石棺,从门扉原路返回。

 

自此,命运出现分歧。

有人提前破障,有人提前称王,有人提前苏醒。

 

4、

以勒什开始研究“文明的存续”。他穷尽技艺,透支体力,在现世与幻境间游离。

然而,黑冠没有再透露更多。

是不屑透露,还是无法计算,或是机缘未到?以勒什陷入新的困惑。

他只得仔仔细细、反反复复观摩那场战争,再将梦呓般的所见,悉数告知双子。

 

“听我说,孩子们。”

一个深冬的夜晚,以勒什披着裘袍,把双子从卧室里揪了出来:“这次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。那场战争是冲我来的,起因非常古怪。”

特蕾西娅擦了擦惺忪的睡眼:“您发现了什么?”

 

经过一场又一场连绵千年的失败,泰拉诸国早就不再把卡兹戴尔视作劲敌。

可是,凡逢征伐,皆有动机。这场战争动辄三邦,声势浩大,却动机不明,便是古怪之处。

难道,有人希望通过控制一位魔王,来为桀骜不驯的卡兹戴尔套上一副坚固的枷锁?他们什么时候关心过“魔族佬”的王庭政治?究竟是什么人,提出了这样的策略?

 

以勒什自顾自地问,自顾自地猜,当他将笔尖从纸页抽离,忽然瞥见特雷西斯的脑袋猛地垂了一下,又被特蕾西娅托住。

“非……非常抱歉,陛下,”特蕾西娅尴尬,“哥哥一整天都在训练剑术,体力消耗得很厉害……”

尽管妹妹打了圆场,以勒什也清楚,她技艺研习半点不落,此刻一样困得不行。

魔王叹了口气,故作愠怒,把他们赶入被窝,自己也钻了进去。

 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,以勒什的研究卡在了瓶颈期,拼凑出的仍是混沌与乱象。他质疑过梦的真实性,也怀疑过他的窥探,是否只是一场荒唐的臆想。

但王冠存续文明,王冠不曾说谎,王冠不该说谎。

自从双子知晓了魔王收养他们的缘由,便将他视作真正的父亲,他没有灌输仇恨,而是引导他们,为一切得出结论,以此避免毁灭,或者赢得更轻松。

只不过,他们现在还不成气候,毕竟王冠所承载的东西,超越了魔王的境界,超越了时代的认知。

想要触达未来,亟待一个契机。

 

对此,除了三人之外,其他萨卡兹也有所察觉:贵族在戒备,重臣在揣摩,眼线在追踪——魔王似乎不甘于被诸王庭控制,正亲力亲为地培养自己的党羽。

在诸国眼中,卡兹戴尔愚昧又落后,魔族佬只会打打杀杀,这实属傲慢的偏见。戈渎曾强化过联盟概念,奎隆曾发展过集权统治,萨卡兹中更不乏千百岁的长老,既然如此,又怎么可能没有进步,永远只玩过家家。

以勒什自然都懂。所以他不能失去“庸碌且无害”的伪装。

万一他的秘密被外人知晓,那嗜血成性的家伙一定会下场搅局,轻则挑衅诸国,重则提前引战。

这可不行。他要为他的孩子们争取成长的时间。

 

是的,以勒什替自己安排好了在命运中的位置:做不成英雄,就使英雄诞生。

倘若双子确实能够力挽狂澜,那么他身死道消,也无愧魔王之名了。

 

于是,为了获得更优质的教育,以勒什和双子演了一出戏。

适逢一年一度的聚会,以勒什在王庭之主面前怒斥双子,“不思进取”,“毫无觉悟”,先是立住了苦于课业的老父亲形象,继而借了一把血魔大君的嘲讽,要求食腐者担任双子的教师。

直到接住这桩杜卡雷口中的“倒霉差事”,孽茨雷也没有半句非议,顺利得以勒什和双子都略感心虚。确实,他未曾质疑,也未曾推诿,谨遵魔王的谕旨,定期往返王城辅导双子。

更缜密的军战策略,更敏锐的政治嗅觉……双子的才学与日俱增,连杜卡雷都刮目相看。

一切稳步推进时,卡兹戴尔迎来了一位奇怪的访客。

 

5、

当这名访客觐见魔王,他和他的女仆……姑且这么称呼,正在花园里和双子对峙。

站在妹妹前方的特雷西斯看到魔王入场,连忙高声制止:“陛下,请稍候,我们会将这两个私潜进宫的贼人的头颅献给您。”

魔王颔首,好整以暇地坐上靠椅,随手拨开低垂的凤尾竹。

侍女们立即端上蔬果,扇上凉风。

得到了父亲的肯定,特雷西斯握紧剑柄,特蕾西娅拈起术印,很快又跟贼人缠斗在一起。

 

以勒什接过一粒剥了皮的葡萄,继续悠哉地观战。他发现那个奇怪的访客,是一名年纪尚浅的男性,尽管体质差得要命,却把手里的源石法杖用得出神入化。

包括王庭精锐在内,以勒什很少见到一位术士能同时操控多种技艺,简直到了心随意动的程度。

“孩子们,”于是他懒洋洋地发话,“抓活的。”

在同一时刻,特雷西斯的剑刃抵达青年的结界,没等他继续施力,那坚不可摧的护盾就自己碎了。

他连忙扭动手腕,剑锋擦过青年臂膀,根本没伤到对方半寸,就瞧他身子一歪,跌坐在了地上。

“……?”

以勒什和双子愣住了。

特雷西斯立即回神,用剑尖抵住青年的脖子,迫使对方抬起头来。

瞬间,一张漂亮的、像被冰雪洗过的面庞,从破烂的斗篷底下浮现,许多侍女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。

青年姿态温顺,眼神却桀骜,见特雷西斯呆住了,还拽了拽他的裤角。

“……你干什么?”萨卡兹皱眉。

“陛下说抓活的,”青年答,迫不及待地递送自己的双手,“来,抓我。”

末了,他又瞅了一眼远处的女仆:“她跟我也是一伙的。”

银青色的菲林冷着脸,翻了个微不可查的白眼,走到青年旁边,朝特雷西斯伸出腕子。

不光是双子,连靠椅上的以勒什,惊得葡萄都掉了。

 

6、

当晚,以勒什就在监牢里再次见到了青年。

很明显,两人是故意把自己送进来的,加之魔王要亲审罪犯,因此典狱长一项酷刑都没招呼,还给他们留了一顿丰盛的晚餐。

斟酒,端菜,奉承话,青年像孝敬家里长辈一样孝敬魔王。以勒什还没问他意欲何为,就听他念出了一串未知的咒语。

旋即,“文明的存续”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魔王的头顶。

 

顿时,以勒什浑身战栗,久违的危机感像电流一样窜至天灵盖,使得他立刻后退了好几步。

除了魔王,没人能召唤黑冠!

 

“……你是谁?”

以勒什的戒备像战士的铠甲。

眼前的青年,没有任何萨卡兹的特征,为什么王冠会受他控制?

青年倒是气定神闲,薄唇轻轻张合,奉上了自己的真名:“您要是觉得拗口,叫我‘博士’也行。至于这位女士,您可以称呼她‘凯尔希’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看来您对我的能力很感兴趣,我们一定会相处得非常愉快,”青年摊开双臂,反客为主,“所以,您是否考虑过,更加高效地,精准地,使用您的‘王冠’?”

既已褪去伪装,以勒什也不再含糊:“你们想从卡兹戴尔得到什么?”

博士闻罢,瞳中亮起了兴奋的光采。

 

魔王和囚犯的密谈一直持续到深夜,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始终严阵以待。而“贼人潜入宫内”一事,早已传至诸王庭,紧盯监牢大门的,不止这两双眼睛。

最后,他们等来的,是魔王牵着囚犯的手,像一对亲昵的父子,一同走出了监牢。

 

避开不怀好意的视线,以勒什携四人回到寝殿,将他们介绍给了对方:博士并非细作,而是盟友,他的法杖是“最初的源石”,他愿意提供原理和技术,请魔王提供资金和设施,将其植入他的身体,代替他的脊椎,成为他立足于这片大地的依凭。

为此,以勒什授权凯尔希,允许她招揽人才、采购材料,组建科研组“国立实验室”。

作为交换,两人会帮助以勒什开启“文明的存续”的最高使用权限,他和他的继承人能够超越历代魔王,彻底掌握它的力量。

 

7、

当博士完成改造,已是五年过去。

他以皇室成员的身份入住宫中,明面上是双子的玩伴,实则是魔王的内卫,受两者的管辖与约束。

为了制衡博士,兄妹听从父亲的命令,同他一样接受了手术:将一截人造脊椎,替换掉原生脊椎。这截脊椎会生成特殊药物“中和素”,只要博士待在他们身边,便能加速自愈,恢复体力,但相对的,在离开他们之前,他都无法使用源石技艺。

 

在这五年间,诸王庭不止一次向魔王发难,只因他和双子行事诡秘,他们查不到半点端倪,那名菲林还先斩后奏,除掉了不少潜入实验室的暗探。

以勒什和双子替博士摆平了一切,博士也出面承诺,愿为诸王庭效力,风波才慢慢止息。

 

当博士首次完成外勤任务,魔王便赐予了他丰厚的奖赏。在双子的见证下,青年向其俯首:“陛下,我虽然无法得见您的所见,但您决定收留我,说明卡兹戴尔的未来,有我的一席之地。”

言毕,青年用萨卡兹礼仪向君主表示忠诚:“王,我臣服于你。”

以勒什十分满意,接纳了他。

自此,凯尔希终于安心,她依令销毁改造数据,辞去组长职务,离开卡兹戴尔,继续她未竞的事业。

 

其实,以勒什明白,博士并非真的臣服于他,但各取所需,不算坏事。

毕竟,他在王冠中获取的,关于博士的信息,比得到他的忠诚重要得多。

以勒什通晓了博士的身世,看到了他怀抱的爱与恨,也看到了他面临的抉与择。

 

在两个世纪后的未来,博士继承了家乡的遗志,暗算他的挚亲,背叛他的魔王,最终毁灭于一场卑劣的死亡。

 

如今,一无所知的博士,正坐在魔王身边,向他坦白他的好奇。

他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捋开他的额发。

在相遇那日,他还是个神秘莫测的威胁,但现在,于自己而言,他就是个懵懂的孩子。

 

——倘若你在这片大地生活几年、几十年,甚至几百年,你能不能坚定地选择泰拉文明?

倘若你与双子朝夕相处,你能不能联结二人,使他们不再分裂?

倘若你足以篡改悲剧,你能不能寻得本心,找到逃生之路?

 

这样想着的以勒什,在命运的棋盘上,放下了一枚致胜的棋子。

 

【博士】

8、

自此,博士巡行大地,寻访各部王庭,他与温迪戈食腐者一道,保障卡兹戴尔领土完整、疆域和平。

从盘踞峡谷的血魔,到栖居河畔的女妖,他们常常看到,这名貌似柔弱的青年,双指一弹击碎天灵盖,肘骨一顶撞破防御罩,倘若谁敢接他一拳,他很乐意在对方的护甲或肉体开个洞。

作为前文明的遗孤,当博士能像现文明一样,熟练使用源石技艺时,招式却质朴到毫不起眼——放到莱塔尼亚,恐怕就要被嘲笑是个残次品了。

但博士并不在乎。在“最初的源石”面前,莱塔尼亚引以为豪的高阶术式,只是一堆冗余的代码。他仅需一点暴力,再加一点小聪明,就可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。

何况,身为魔王的内卫,他免不了要做些挑拨和暗杀的脏活,手段越低调,形势越利他。

但在诸王庭看来,博士最可怕的能力,是直接控制源石:这片大地上一切性状的源石,都能为他所用,包括人体中的结晶、血液里的微粒。

 

很快,博士凭借出色的成绩,得到了萨卡兹的一致认可,他被颁授“王庭巡使”一职,以及“卡兹戴尔的战争兵器”称号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在萨卡兹语中,“兵器”与“武器”仅有些字母上的差别,前者更倾向于“被士兵所掌握的道具”。以勒什喜欢这么称呼博士,他似乎在无时无刻提醒他,他正被谁攥在手里。

确实,美貌搭配智慧和力量就是绝杀。博士何尝不是魔王最好的底牌。

尽管特蕾西娅和特雷西斯公然反对过针对博士的物化言论,但他却不甚在意。寄人篱下,自当颔首,他已经不止一次被视作“一张好牌”,在泰拉如此,在家乡亦同。

 

9、

回忆起自己的家乡,博士总是心怀复杂。

在高度发达的文明,基因筛选早就不是什么禁忌。他和普瑞赛斯还是胚胎状态时,AI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生理、智商、道德等一系列评估,甚至连成年后的外观建模,都迭代了几十次。

他们像两部完美的精密仪器,诞育在举世的瞩目中,成长在时代的期盼里。

 

博士出生至今,他所认知的人类史,美其名曰“星际文明”,其实就是一部逃亡史。

“人类的欲望也是一种熵增”,博士听过不少类似的笑话。当人类把地球挥霍一空,便将目光投向了更广袤的银河系。然而,能源掠夺得越多,衰竭得越快,灾难来临前,起初只是寻常的引力紊乱,继而便是无需进入电影院就能亲眼目睹的世界末日。

有人说,热寂将临,宇宙将灭;也有人说,热寂是伪命题,它是更高维度的“神”用以清洁屋子的扫帚。

人类在这把扫帚底下抱头鼠窜。各国终于愿意搁置分歧,共建星舰,转移平民。漫长的流浪由此开始。

尽管人类早在无数星系找到无数宜居之地,但他们不敢在任何一处停留,毕竟那位勤于卫生的“神”,祂的目光会穿过黑暗与尘埃,精准地捕捉到他们。

因此,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,人类只能严格把控后代繁衍的数量和质量,而精英中的精英,则从事军、政、科、农等重职,成为拯救未来的领航员。

面对“神”的威胁,一批人选择避其锋芒,另一批人选择与之相争,前者在宇宙中继续逃亡,后者制定了多种生存计划,再由同一批人留守“实验场”,等待奇迹发生。

博士属于后者。他愿意将自己埋入泰拉,作为一颗种子,与新希望一同冒芽。

 

只不过,千百年间,星舰的政权与人类的认知也在改变。

有一群逃亡派,把博士从罗德岛抓了出来。为了证明星际文明的正确性,他们审判他,诋毁他,将源石计划批得一无是处。为了进一步摧毁博士的信念,他们还向他展示了监控数据:深蓝计划失联,保存计划失联,唯一尚存的天堂支点,庇佑了一群本土生物,已不再为人类服务。

最后,千夫所指的博士不再抵抗,失望着,沉默着,接受了所有的诋毁与谩骂。众人终于满意,剥夺他的军衔,流放回实验场,让他亲眼目睹,他和普瑞赛斯所创造的“地狱”。

 

10、

博士和他的“囚车”坠落在谢拉格,一片没有天灾也没有邪魔的净土。当然,他也是登陆之后,才学会这个词汇如何念诵。

Ama-10前来接应了他。当她听闻博士的遭遇,对其表示十分诧异——在她降临泰拉大陆前,星舰上的派系之争还未到如此魔怔的程度,政客们对科学家仍保有尊敬。毕竟,指不定某天,他们的成果就会成为撬动竞选的支点。

——即便头顶悬着斩遍众生的镰刀,人类仍乐衷于把武器对准同胞。

 

与凯尔希的平静不同,在很长一段时间,博士都深陷悲观的情绪。

他和普瑞赛斯,以及亿万万付出生命的先辈,到底是为什么牺牲?

为了人类?为了……这些同胞?

他有这么高尚吗?

 

然而,罗德岛的维生装置已被拆卸,凯尔希也拒绝了寻找新石棺的请求,光靠博士一个人,别说走出谢拉格,他根本无法在这片大地生存。

那段时间,他几乎天天都要和凯尔希吵架,尽管她会回怼他,却也能理解他:指挥官在温室里悉心培育了二十几年,如今被同胞抛弃,被泰拉恶待,内外交困下,他既不安又迷惘,满腔怨恨无处释放,只能朝唯一懂他的人发泄。

 

直到某日,凯尔希去寻找水粮,回来时沿拖行的污痕一路找到地窖,竟见墙壁布满弹坑,周围全是暴徒的尸体,博士攥着枪,衣衫凌乱,蜷缩在角落,浑身发抖。

区别于星舰,在群狼环伺的丛林里,弱者就是篝火旁的肥肉。

凯尔希一边轻声呼唤,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,当她看到博士淌着泪水的眼眸,当博士看到她写满担忧的脸庞,两人紧紧相拥,先前的矛盾都一笔勾销。

博士再也不和凯尔希争执,开始思考如何立足。他忠实的女仆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。

“DWDB-221E,‘文明的存续’还在运行。”

“或许,在魔王身边,你可以发挥你的价值。”

 

于是,他们跋涉荒野,穿越阴霾,前往卡兹戴尔。

对博士而言,双足踏上大地,感受百丈厚土,是一种神奇的体验,亲眼目睹血肉之躯消逝,更是一种神奇的体验。

作为曾经的第五舰队总参谋长,他所见的生与死,只有一个数字,从屏幕中增减。

泰拉文明如昙花般匆匆一现,但博士觉得,以前在星舰的生活,被全息投影与人工智能、被空洞的数字所裹挟的生活,才是虚妄的。

因此,越靠近卡兹戴尔,他越感到悲哀:源石竟是以恶疾的形式,来哺育新文明。

 

博士深知,源石计划仍在推进,一切仍在可控范围,它不会因为夹缝间长出多少意外而停滞。毕竟,所有计划的成功概率,每一项整数后的小数,哪怕是0.001,都有可能发生。他允许它们发生。

更何况,大地上的人们,都在为如何高效便捷地使用侵蚀他们的剧毒而欢欣鼓舞。

但博士始终不忍视之,他会缓解患者的病情,或是通过催眠,让重度感染者做一场美梦,毫无痛苦地崩解。

渐渐地,他和凯尔希有了些名气,许多难民前来问诊或投奔,为了避免麻烦,他们不得不通过一些刻意的失败来掩盖。

 

自然界的演化,都是生命适应环境,最终超越环境,反过来塑造环境——初阶是改变生理结构,高阶则是升迁维度。

配合凯尔希的经历,加以博士的所见所闻,他得出结论:萨卡兹也好,神民与先民也罢,与源石磨合的过程,便是其演化的过程。目前过程仍处于初阶,或许无需百年,他们就将跃至高阶,跟内化宇宙融为一体。

尽管博士感觉得到,凯尔希与泰拉产生了极深的感情,她如今的理念与普瑞赛斯分道扬镳,但他依然会同她一道,尽力帮助感染者,消除他们的疼痛,聆听他们的遗言,陪伴他们平静地步入内化宇宙。

他不会提倡死亡,更不会冷眼旁观,他只坚信,一切苦难,终有尽头。

就和源石计划一样。

 

【特蕾西娅】

11、

在博士的帮助和魔王的许可下,双子开始接触“文明的存续”。

但对于特蕾西娅而言,比起黑冠的奥秘,她更喜欢借此探究博士,她的兄长亦然。

自从完成改造,融入宫廷生活,博士便变得愈发轻盈,甚至是——按照特雷西斯所言,甚至是悬浮。

善意与亲近由衷欣喜,敌意与羞辱不甚在意,并非博士有多么宽容,而是因为,他是以俯瞰的视角来看待整片大地以及大地上的生灵,他对一切都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。

他似乎把所有人,连同萨卡兹,连同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,都当成陶瓮里的蕈菌一样来观察。

 

一日,博士结束外勤任务,坐在花园池塘的石岸边,百无聊赖地逗弄鳞鱼。

榕树巨大的华盖之下,阳光被筛成碎星,铺洒在水面上,蔷薇悄悄爬过彩砖,将一抹浅粉缀在博士的鬓角,他垂着眼睫,望着涟漪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不仅是特蕾西娅,她的哥哥也在欣赏这壁画般的一幕。可前者在观察二人,后者又在等待何机?

直到博士撒完谷粒,掏出怀表瞅了一眼,特雷西斯才“恰逢时宜”地现身。

果不其然,博士立刻迎了上去,朝着他的肚子来了一击:“你为什么总那么慢,一池子的鱼都被我喂饱了。”

“我还想问你,为什么要提前出发,”特雷西斯截住他的拳头,又顺势牵住他的手,避过湿滑的苔藓,不动声色地放开他,“这个时间点,约伯大叔一家刚从集市回来,饭都没煮好。”

“你还记得上次特蕾西娅说的吗?她想给那条粉色裙子配一套首饰,”博士答,“我走之前就订好了,今天正巧顺路去拿——你知道吧,就是那个脾气很差的老工匠,以前在宫里当差的。特蕾西娅快过生日了,到时候当礼物送她。”

特雷西斯忆起,特蕾西娅确实说过,但那就是随便一讲,恐怕连她自己都忘了,博士倒是记得牢。

特蕾西娅听罢,心口一暖,却发觉兄长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,就好像十几年前,她与他跪在魔王面前一样。

但在下一刻,特雷西斯说出了一句不搭前言的话:“约伯大叔的女儿,昨天跟我告白了。”

“哦?”博士弯起眸子,一副欣喜的模样,“那很好啊。”

特雷西斯不自然地撇了撇唇角:“不好。”

博士看向比自己高出大半截的青年,笑着揶揄他:“怎么不好?姑娘是被你救回来的,喜欢你很正常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约伯大叔是陛下小时候的玩伴,跟陛下的关系可铁了,只要你愿意,指不定礼拜天就能喝你的喜酒了。”

“……当时是我们一起去救人的,”特雷西斯的指节划过博士的脸颊,“你不奇怪吗?她没有选你。”

“噗哧,”博士不甚在意,“我是个异族人,哪能跟王子比。”

特雷西斯听罢,和暗中观察的特蕾西娅一样,有一种被博士噎住的无语感。

 

清风拂过,一只雏鸟从树冠坠落,直接砸到了博士头顶,青年哎呀一叫,惊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
特雷西斯立刻收了话尾,帮博士抓住那闹腾的小家伙,从特蕾西娅的角度看去,两人仿佛在亲密相拥。

终于将雏鸟放归回巢,蹲在枝干上的博士舒了口气。特雷西斯的呼唤在耳畔响起,他应声低头,见对方伸出双臂。

“来吧。”

博士想都没想,一跃而下。

特雷西斯稳稳地接住了他,把他紧紧地搂入怀中。

胸膛与胸膛相贴,心跳与心跳共鸣,博士察觉对方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,还伸手进了他的发根,轻轻摩挲皮肤上的一道旧疤。

“刚才我就瞧见了,”特雷西斯的指腹在缝合处打转,呼吸扑在博士眼窝,引得他一阵酥麻,“你受伤了么?你的自愈能力这么强,怎么没让它代谢掉?”

博士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岔开话题,搪塞了过去:“行了,别磨蹭了,再晚我又要被老工匠训了。”

 

12、

即使隐瞒了深邃的秘密,特蕾西娅和兄长还是跟博士成了朋友。

如今,特蕾西娅看来,可能她的哥哥已经不止把博士看作是单纯的“朋友”了。

 

898年,卡兹戴尔的实力恢复至千载以来的巅峰,萨卡兹复仇的呼声愈加高亢,诸王庭之主跃跃欲试,核心圈各国虎视眈眈。很快,持续不断的军事冲突,终于演变为一场远征——由几位维多利亚公爵、一位莱塔尼亚选帝侯,以及若干高卢佩剑贵族组建的联军,攻入了卡兹戴尔。

 

彼时,以勒什因为过度消耗,已是病入膏肓。弥留之际,他招来了两位王储和他的内卫。

“孩子们,不要难过,”魔王微笑着,抚摸过三人的手,又在特雷西斯臂甲上新添的刀痕处多停了一会儿,“偷偷告诉你们,我改写了我的结局——原本我会像个炮灰一样死在战场,可现在,我寿终正寝,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。”

特蕾西娅眼中满是泪花,她哽咽了一下,紧紧握住以勒什的指尖。

“但是,我们的国家和百姓,面临如此巨大的危机,魔王却倒在病榻旁,这绝对不行……”以勒什摇头,“萨卡兹不怕死,可萨卡兹的命也是命,能少死几个,就多救几个吧。”

他深陷于眼眶中的瞳孔随之一动,落向博士:“还有你,你先前在宫中追杀亲王,我会按律定罪,把你关进监牢。但是,你处决的亲王,是联军的内应,我可以考虑将功抵过,不取你的性命。”

“……”

博士仍想抗辩,但最终还是向魔王躬身伏跪,沉默地服从了。

看着他颤抖的脊背,特蕾西娅想,估计他和他们一样,已经猜到是谁策动了侵略。

博士入狱,不必面对旧友,不必感到为难。这是魔王的仁慈。

 

“特蕾西娅,特雷西斯,无论王冠选择你们哪一个,你们也一定要齐心协力,共同支撑起卡兹戴尔。”以勒什拭去爱女的泪水,“你和你哥哥,一直都是我的骄傲。”

“去吧。别浪费我争取的时间,做你们该做的事。”

 

以勒什又招来了王庭之主,在他们的陪同下,咽尽了最后一口气。

菈玛莲没有为他唱响挽歌,而是为他擦洗躯体、整理遗容;杜卡雷剥下他干瘪的皮囊,填充新的血肉,孽茨雷使枯枝在其中发芽,代替他的骨骼;博卓卡斯替把巫术核心置入他的胸腔,以延长这具傀儡的保质期;弗莱蒙特用命弦将其吊起,令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;歌利亚在三叩九拜之后,继续担任皇帝的轿夫。

而真正的魔王尸首,由特雷西斯秘密送入王陵。

尘埃落定,众人目睹,王冠仍若无其事地浮动在“以勒什”的头顶,好像它也在为他的遗志尽一份力量。

一时间,有人赞叹,有人沉思,有人冷嘲热讽,说它并未选择王储,以勒什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
双子没有辩驳。他们与博士都知道,这只是程序设定好的第一步。

 

博士深深地凝望昔日的魔王,重重帷幔下,他看起来跟第一次见面没有区别。

史书该如何描述他?

还是会以“庸碌且无害”来形容这位……未曾享受过鲜花与掌声的英雄吗?

 

歌利亚抬起銮驾,途径博士旁边,魔王仍坐得笔直,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,撩开帷幔,对自己投来一声呼唤。

“天气不错,孩子,”以勒什懒洋洋的嗓音还回荡在耳畔,“在卡兹戴尔生活,感觉还习惯么?”

“你既然留下了,这里就是你的家。”

 

特蕾西娅见博士面色悲哀,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,他立即从幻想中惊醒。

“我送你出城。”王女轻轻拉住他的指尖。

特雷西斯也靠近他,牵住了他另一只手:“别担忧,我们很快会接你回家。”

听二人在耳畔温言细语,博士心口溢出一股难言的情愫,这是他在星舰,在普瑞赛斯身侧,在凯尔希怀中,都未曾体验过的情愫。

 

宫外,号角怒响,轰鸣震彻。

高卢的炮兵,莱塔尼亚的术士,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,朝着卡兹戴尔发起冲锋。

未来,如期而至。

 

【TBC】


本文为收束《雪山,香烛与春》、《无意穿堂风》、《爱人即地狱》、《伦蒂尼姆的危险假日》的博士设定而作。也可独立阅读。

感谢所有陪伴至今的读者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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